“咱们这样身在镇魔司的驭鬼者,在哪里办案不是办?都是一样解决鬼祸,防止伤及更多人命。”
在万安县是办案,出门在外,也一样的是办案子。
“要说危险,哪里都是危险。上阳郡的鬼祸要是真的失控了,覆巢之下没有完卵。”赵福生平静道:
“我就是现在装聋作哑,趁机溜走,这摊祸事如果被人收拾了还好,一旦爆发,必定累及帝京,我要是遇事就躲,回了万安县,在这样的世道下又能有多少太平日子?”
她说道:
“其他人要是死绝了,终有一天会轮到我自己。”
她说这话一半出自真心,一半也是想安慰孟婆,孟婆也明白其中道理。
两人一番交谈,相互为对方考虑,彼此心中更亲近。
沉默了半晌后,孟婆正想再说话时,定安楼的伙计送来了饭食与多余的热水,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。
孟婆眨了眨眼睛,最终忍下心中的杂念,拉起蒯满周:
“我去给满周洗漱,大人先吃。”
赵福生照顾小孩不如孟婆拿手,又知道孟婆此时心情定是复杂,总要找些事做以转移心情,便点了点头。
众人各自填饱了肚子歇下,时间缓缓流逝。
定安楼的房子不大隔音,楼内住客的咳嗽声、走动声,都听得分明。
隔壁卢家陈母小声的抱怨夹杂着雨水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内。
上阳郡的这场雨直到下半夜时,雨势逐渐减小,不知何时缓缓停止。
赵福生本以为自己身处上阳郡这样的多事之城中,这一夜应该睡不太安稳才对,但不知为什么,她却睡得很香,连梦也没做半个,孟婆、蒯满周几时醒的她竟然全然不知。
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,她才猛地惊醒。
“大人、大人——”
有人在她耳畔呼唤,赵福生倏地睁开眼睛,屋内已经大亮,竟似是时辰不晚了。
蒯满周跪坐在床畔边,小脸与她相对,一双大眼睛正直勾勾的盯着她。
孟婆则佝偻着腰站在床边,伸手拍她手臂,见她醒后,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:
“大人,该起来了,朱光岭来了。”
“什么?”
赵福生一听这话,顿时翻身坐起。
她抹了把脸,孟婆体贴的将早就备好的厚外套披在了赵福生的肩头上。
孟婆不知起来了多久,还做了不少事。
赵福生的袄子内里烫热,披在她肩头上的那一刻,便驱散了早春的寒气,令她神色一暖,看向孟婆:
“你有心了,真是多谢。”
孟婆笑得眼睛眯起:
“我做习惯了,反倒不爱闲着,大人忙碌,我做些杂事也很开心。”
说完后,又念:
“不过我看大人总是仗着年轻不知爱惜身体,那饼有时也吃冷的,也不爱就热汤泡一阵,你看那谢先生,年纪轻轻,牙都掉了,恐怕就是跟大人一样,年轻时候爱吃些硬的。”
赵福生:“……”
“还有这天气冷,上阳郡雨水多,要是不注意关节保暖,将来膝盖疼,我昨夜里给大人做了一对护膝,免得将来像谢先生一样——”
“别念了、别念了——”
赵福生连忙起身落荒而逃。
蒯满周面无表情,但是屋里却响起小孩诡异的笑声:“嘻嘻。”
因孟婆说朱光岭已经来了,赵福生倒不好耽搁,飞快的洗漱完,又塞了两个粗粮馍进嘴里。
孟婆在后头追着让她再喝碗菜汤,赵福生摆手示意拒绝。
她出了房门,便见刘业全等候在楼梯口不远处。
在刘业全身前约半步不远的距离,站了一个身板挺得笔直的人。
那人年约四十,身材瘦高,头发梳得齐整,身穿一身镇魔司将领红底黑缎滚边的制袍,双手交叠在腹前,正安静的等待。
赵福生开门的瞬间,那人听到动静抬起了头来,露出一张消瘦且刚毅的面庞——正是昨夜赵福生打过照面的‘水鬼’朱光岭。
“大人,再喝碗汤吧——”
孟婆追出了房间,赵福生目光与朱光岭对视,接着脚步一顿。
“朱光岭?!”赵福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,一时有些尴尬,不知该将自己塞满了嘴里的馍馍吐出来还是咽下去。
她想过与朱光岭碰头的情景,却万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见面。
这位在她心中印象并不好的上阳郡银将,不止愿意迂尊降贵主动来见她,甚至还很有分寸的站在她房门口等她起身。
赵福生心中闪过一个诡异的念头:这位上阳郡的银将是不是太懂规矩礼仪了一些?
“赵大人,这——”
刘业全看到赵福生,眼睛一亮,弯腰迈了小步上前,正要说话,却见赵福生塞了满嘴馍馍,一时话语滞住,转头看了看朱光岭。
朱光岭昨晚也出现过。
但他此时的穿着、气势也与昨夜厉鬼复苏时截然不同,刘业全说的他没死竟是真的。
两人打照面的功夫,定安楼内其他房门接连打开,刘义真、武少春及范氏兄弟、丁大同还有谢先生等陆续现身。
赵福生接过孟婆手里端着的汤碗,就着热汤将嘴里的馍馍咽进腹中后,这才拿起蒯满周手上举着的帕子擦了擦嘴,看向朱光岭:
“朱光岭?”
她直呼朱光岭姓名。
丁大同、陶立方等人心中一紧。
孟婆不动声色的站到了赵福生手侧,其他人也眼神警惕,看向了朱光岭。
出乎众人意料,朱光岭并没有恼怒。
他的脸颊消瘦,脸色惨白,整个人很瘦,仿佛骨架子撑着身上那件尚算簇新的衣袍而已。
“我是。”朱光岭僵硬的点头:
“刘掌柜说,你是徐州来的赵大人?”
“对。”
赵福生点了下头。
与朱光岭这两句简短的对话,她对朱光岭突然生出了极大的兴趣。
在见朱光岭前,此人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心狠手辣的驭鬼者,身上背负着累累人命。
赵福生觉得他可能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,受到鬼的影响,做事不择手段,兴许意识也在崩溃的边沿。
可此时见面后,她却发现朱光岭与自己想像中并不一样。
刘业全在请他之前,想必已经说清了众人身份。
面对徐州来客,他并没有端拿架子,而是依赵福生所言,主动前往定安楼来见她。
孟婆直至朱光岭来了之后才唤她起身,这样的举动对上阳郡的银将来说本该是很失礼的,可两人碰面后,他却并没有恼火并发脾气。
从外表看,他收拾得很干净,一扫昨夜以水鬼形象与众人打交道时的阴湿,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的,腰背也挺得笔直。
这形象气质,与其说他是个驭鬼者,不如说他像是一个读书人。